浓浓 （下乡知青沈巍和农村穷小伙子赵云澜的故事）4
沈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赵云澜早不在炕上。沈巍起身下地看见院子里赵云澜正在鼓捣着一堆木头。“你醒了呀！回屋吧，炉子我点好了，你隔一会添一把玉米杆就行。”赵云澜嘴上说着话手却没停，“你…这是弄什么呢？”沈巍看见赵云澜搞了一堆木头和麻绳，好像在做什么手工，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沈巍还真的分析不出来赵云澜是在做什么物件。
“咱们今天去送学习笔记，对了，笔记我早起取回来了。送完笔记咱们去趟大集，买点棉花给你做被子，二叔家的爬犁不肯借我，我琢磨自己做一个！嘿嘿。”沈巍看一眼赵云澜手下忙活的样子，他很是怀疑赵云澜的爬犁能不能做出来，但是他更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一定要用爬犁啊？”“咱们这雪大，入秋就开始下雪，这眼瞅着入冬了，路上的雪应该到膝盖了，咱们如果拿的东西重，走路就会特别费劲，必须用爬犁，钉子三毛钱一个贵的要命，我琢磨用绳子捆牢了应该也能应付咱哥俩走这趟。”
沈巍不知道棉花能重到哪去，但是赵云澜想做爬犁的心思他完全理解了。沈巍回屋取来一个大号改锥，把赵云澜劈柴火的斧子也拿了出来，他从赵云澜手上拿过来木板，把改锥金属的一头对准木板，用斧头钝的一头敲下去，木板被铲下来一小点木屑。赵云澜惊奇地看着沈巍梆梆地敲木板，不多时木板上就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空洞。沈巍再处理好另一块木板，最后把铲出来的凸头插进另一块木板的凹槽里。“榫卯！唉呀妈呀沈巍你有点才华啊，你连木匠活都会！”沈巍不太习惯赵云澜这么直接的夸赞，他咳了一下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活计。赵云澜却像捡到宝贝一样抓起沈巍的手激动地说：“你有手艺你咋不早说！你会木匠，可以打棺材挣钱啊！”沈巍看着赵云澜小鹿般兴奋地亮晶晶的眼睛只好眨巴一下眼睛说道“我什么都…都会一点。”
沈巍的脸上有些薄红却不耽误正事，不到一个小时，一个简易的爬犁做好了。赵云澜在爬犁上栓了一根长绳，在院子里拖着爬犁跑了两圈，试探性地把脚踩到爬犁上，爬犁纹丝未动，这下赵云澜可高兴了，有了这个结实的新爬犁，他就能多去山上运几次柴火了。
两个人简单地吃完早饭，也不过八点钟的光景。沈巍穿好外套，戴上赵云澜给他找出来的帽子手套，背上装好了学习笔记的双肩包，比赵云澜先一步开门走到院子里。沈巍看见太阳并不刺眼，像一个金黄色的圆点规矩地挂在天空上，天上的云也被旭日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沈巍知道这是早霞。他曾在家乡无数次观赏过日出，却从没有见过如此壮丽的清晨。沈巍看得出神了，直到赵云澜全副武装地走出屋，大喊了一声“卧槽”！
沈巍看见赵云澜慌慌张张地又回了屋，抱了一颗大白菜出来，一边交代沈巍在家等会，他去找一趟大队书记，一边就跑没影了。沈巍并不知道赵云澜急着是要去处理什么大事，他干脆继续欣赏起这壮丽的北大荒的早霞来。赵云澜回来的很快，他跑的气喘吁吁，见到沈巍他无奈地告诉沈巍，虽然天气不好，但是二叔那个老王八还是非让他俩今天去送笔记。沈巍不明白天气怎么就不好了，他瞪大眼睛看向赵云澜，赵云澜好像也立刻会意了沈巍的疑惑。“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东北的山里出现火烧云，怕是要有大风和暴雪。”
沈巍一路上都在担心赵云澜说的暴雪，但是直到交上了笔记，买好了棉花，雪也没有下，甚至连风都没有刮起来。不过沈巍倒是知道赵云澜进城买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用爬犁了，原来爬犁并不是用来运送买回来的货物，而是用来搬运用于交换货物的黄豆。四大袋黄豆，换四斤上好的当年长绒大棉花。赵云澜嘻嘻笑着对沈巍说合适，这个换的合适。但是沈巍分明看见赵云澜在卖棉花的大哥把一袋袋黄豆从爬犁上搬走时候的不舍。沈巍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沈巍今日欠下赵云澜四袋黄豆。
回去的路上，赵云澜一直打着哈哈，几十里的山路，一路上都是没了膝盖的厚雪，每走一步都是先把腿高高地抬起来，再向前方挪动一点点，很是费力。不过沈巍体力一直很好，他一边赶路一边听赵云澜讲话，却也不曾感到无聊。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嘉山了，虽然只是一抹墨色的影子，但是沈巍忽然有点急切，只要走到嘉山的脚下，就有一个可容身的小窝，有赵云澜给他准备的洗脸水，有赵云澜秘制的烤土豆…也有赵云澜。他想着就朝赵云澜看去，一抹笑没来得及在脸上漾开，就一脚踩空，整个人像前栽过去。慌乱间沈巍来不及判断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状况，但是下落的速度和时间已经足够他得出结论——他即将摔倒一个很深的地方。
沈巍再醒来的时候，腿有一点麻，但是不疼。试着活动了手脚，应该还能继续赶路。沈巍看见一边的赵云澜抱着大腿坐在一卷棉花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厚厚的三层棉花。“你醒啦，你可把我吓死了！”“咱们这是在哪？”“你快别提了，戴着眼镜的还不如我这两只眼睛的。”赵云澜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沈巍，“咱们俩这是在雪窖里呢。”
雪窖，东北山区猎人冬天会布置的一种陷阱，一般是选择积雪非常深的地方，挖出来直径一米五左右，深约四米五的坑。冬天一些大型动物在山里活动，掉进这种雪窖里，就爬不上去了。每隔十天半个月，猎人们来雪窖查看，掉进来的动物不是摔死冻死，也饿死了。沈巍听了赵云澜的讲述，脸色开始铁青。赵云澜以为自己说的太直接，把沈巍吓到了。
他琢磨着怎么开个玩笑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呢，沈巍却哑着嗓子问道：“我记得你走在离我大概一米的地方，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你为什么也在下面。”“我为什么也在下面，老子怕你摔死，就是没摔死，在这躺俩小时你也冻硬了。”赵云澜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只好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劳动青年要友爱互助…”沈巍抬手示意赵云澜不要说下去了，他把自己的脸捂进棉花里，不再说话甚至不再发出声音。赵云澜看着沈巍的举动，时间一分分过去了，他忽然意识到不好，沈巍怕是觉得我俩没救了，不想饿死遭那份罪，想给自己闷死！得出这个靠谱结论的赵云澜赶忙走到沈巍跟前，伸手去抓棉花，无奈沈巍这人手劲还挺大，把棉花死死地捂在自己脸上。赵云澜拽不过沈巍却也不着急了，手上还有这么大劲，没事，离死且远着呢。
等了几分钟沈巍还是没有任何声音，赵云澜忽然有点火大，哥见你掉下来就不顾生命安危，冒着一失足成大瘸子的风险滑下来救你，你还闹起情绪来了。赵云澜想着抬手一把掀开沈巍捂在脸上的棉花，他看见，沈巍，在哭。
赵云澜一时慌了，他不知道怎么跟沈巍这样的文化人相处，他更不知道文化人哭了这该怎么办啊！沈巍闭着眼，脸上还挂着眼泪，鼻音浓重地开口“你怎么不自己先回去叫人呢，这雪窟窿这么深，出不去怎么办，你过的好好的何苦下来救我。”赵云澜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跟着下来了。
“把爬犁点了吧，能暖和点。”过了半晌沈巍才开口。赵云澜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但是拿起爬犁想到是沈巍做的才用了一次，还是舍不得把它当柴火烧了。“烧了吧，这会上面肯定是很大的雪，你听听这风声。”听到沈巍这么说，赵云澜还是舍不得，管它大雪还是大风呢，老子有四斤棉花，冻不死！“回去再给你做个新的，松木的。”沈巍再一次开口。这期间沈巍甚至一眼都没有看赵云澜，但是赵云澜已经被哄得乖乖地点着了爬犁。
夜里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身上虽然盖着四斤棉花也抵不住四周的寒气。“要是没风就好了，棉花透风就冷。”赵云澜说话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别睡着，眼下这种境地，谁能有什么办法。沈巍却起身打开背包，掏出来一打信。信封上字体娟秀，看来都是出自同一个姑娘的手笔。沈巍一封封拆开来，把纸铺在赵云澜身上，再把棉花盖在纸上。“怎么样，是不是不那么透风了？”沈巍把信纸都盖在了赵云澜身上，自己手上还剩下几个小信封，勉强在肚子的位置铺开来，也给自己盖上了棉花。“沈巍你这信刚取回来还没看呢，这样不好吧，你对象知道该哭啦！”“我没对象。”“她不是你对象给你写这么多信啊？要不要我抻出来一张念念？”“闭嘴。”“哈哈，沈巍害羞啦。我猜信的开头肯定是沈巍同学，不对，巍巍同学。”沈巍不理会赵云澜的打趣，他心里也清楚赵云澜也是强撑着不睡着。这边赵云澜却继续嘴上胡闹，“哦，不对呀，那是…是小巍？” 闻言沈巍面色一红脱口道“你别胡说。”赵云澜却好像自己猜对了什么机密一样，兴奋地小巍小巍叫个不停，一会模仿女同学的声音说小巍我想你啦！一会又一脸惨兮兮地说小巍我后悔拿黄豆换棉花了，棉花不好吃。
小巍。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沈巍了，小时候在外婆家，那个给了自己很多很多关爱的老人，总是在做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之后，站在门口笑着喊“小巍小巍，回来吃点心啦！”此刻在自己身边的赵云澜，还在不停地说着小巍我有点冷啊，小巍你饿不饿啊。沈巍今日欠下赵云澜四袋黄豆，命...一条。
这个叫自己小巍的男孩子，也会离开吗？这样的冰天雪地，他会死吗？因为救自己而…死？
沈巍脸上的悲伤只有月亮看见了，于是月亮也也开始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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